大雨倾盆小杏儿把树枝压弯,父亲呻吟着趴在你的肩上,你瘦小的身躯被压弯成一张薄薄的弓。我跟在你的身后打伞,由于个头矮小,我无法用一只破伞照顾好三个人,你命令我只罩全小杏儿把树枝压弯了父亲的病身。从家里到县里的医院有十余里地,我跟不上你奔跑的步伐,你喘着粗气,吆喝着我:快点,晚了来不及了。
我知道父亲的命在我们的手心里,我不敢怠慢,生来体质差的我用尽了平生所有力量。我不清楚你从哪儿积攒的力量,你背着比你重十余斤的父亲,竟然狂奔了三十多分钟,将父亲送进急诊室时,你累得瘫倒在水泥地上。
那个夜晚,父亲的手术一直进行着,你的臂弯成了我的天堂。我重温了儿时的美梦,那个时候,父亲健康,天没塌下,天地为我们不荒不老。
我和你的衣服全湿了,你借了医院的窗帘给我带来温暖,却惹来了一阵谩骂。你解释着,无力地退缩着,医院的值班人员命令你将窗帘原原本本地挂回原处。我攀上了窗沿,却从冰凉的窗台上滑倒在地上,你不忍,在一个执法者的目光下,亲自上了窗台。你个头矮小,以前在家里全由父亲做的工作,如今你拾了起来。你用了很长时间,才勉强挂好,不好意思地冲着我与值班人员笑,那一刻,我心如刀绞。
父亲的病十分严重,成了无底洞,几经挣扎父亲还是没有熬过苦冬。棺材也是借来的,本来执事说好了,用一管凉席裹了便可以下葬,你不肯,说走了一定要安稳,总得有间像样的房子。
家里却因此捱下来一梁子的债,你成了顶梁柱,我们勉强可以做一条合格的檩子。你拼了命地劳作,将自己的时间压榨干净,直至家中的面貌焕然一新。
父亲过世后,你变成了一个沉默寡言的人;我们兄弟姐妹也变了,特别是我,我利用干活的中间啃书本,书有借来的,也有你从废品堆里淘来的。
十年一刻间,白发袭击了你的容颜。我考上了大学,在城里谈了女朋友,电话中告诉你,你的声音笑成了一朵花,你非要到城里来看看未来的儿媳妇。我的虚荣心在作祟,生怕你的样貌破坏了城市的安宁,我以女友的名义拒绝了,虽然很残酷,但我不得不这样做。
你背着我进了城,当时当地,你迷失了方向,警察帮助你,向你要我的电话时,你却死也不肯说,央求警察将你送到车站,你要回老家。临上车时,你给警察一包东西,请求他们帮忙转给我,说是朋友捎来的。
警察找到我时,我正与女友坐在藤椅上聊天,那个气急败坏的老警察想抽我,他说我要替你妈揍你。
那一刻,时光回溯。
兄弟姐妹们相继成亲,你却一直守在乡下,你说乡下日新月异,我们却知道你放不下那几亩薄田,尤其是离父亲的坟近点,你每月都要去看望父亲。
你很少给我们打电话,知道我们忙,我们经常例行公事般地拨通电话后,便草草了结。
体会到你的孤独与痛苦,我至少用了五年时间。朋友丧偶,欲哭无泪,伏在我的肩头长叹以后的生活该怎么办?突然间,我想到了你:父亲早逝,你却用自己的双手养育了四个儿女,那样艰苦的年代,这是多么伟大的斗志与力量!
我招呼兄弟姐妹们回家庆贺你的生日,小弟说太忙了,我将他骂了个狗血喷头,我告诉他们:妈比钱重要。
一大家的人,众星捧月般将你围在中间,我的几个要好的朋友,全是北京人,知道您过生日,半路上买了礼物前来探望,我们一大帮的人,用普通话交流,推杯换盏着,唯有你不会说冠冕堂皇的普通话,大家让你发言,你犹豫了半天,用生硬却温暖的普通话说出了心声:趁还年轻,我还想多干些活儿。
我的一个哥们儿一杯酒入了肚,抱着你的肩膀,泪流满面。
趁你仍会爱,趁你未老,可怕的病魔没有剥夺你爱的权利,好好地爱你的父母家人吧,因为这是每个人用了三生才换来的相遇、相知和相爱的骨肉亲情。
编辑/刘维笑